我輕嘆一聲,老公公說,「妳做麵包,別那麼用力!」
不是我搓揉麵糰力道太猛,而是自從一個月前跌進了手作麵包的世界後,一日不做我竟有了空虛感,以過去續航力奇差的歷史經驗,老公公心裡想的恐怕是這種天天有自製麵包吃的日子,不知哪一天就會突然消失,再也不會出現。我想大聲辯駁,可是,Who knows?想那麼多幹嘛呢?
我輕嘆一聲,老公公說,「妳做麵包,別那麼用力!」
不是我搓揉麵糰力道太猛,而是自從一個月前跌進了手作麵包的世界後,一日不做我竟有了空虛感,以過去續航力奇差的歷史經驗,老公公心裡想的恐怕是這種天天有自製麵包吃的日子,不知哪一天就會突然消失,再也不會出現。我想大聲辯駁,可是,Who knows?想那麼多幹嘛呢?
1.雖然我的手帕濕了又乾,乾了又濕,但這是一部好看的電影。至少在那兩小時裡,你能忘記壞總統和笨總統,能忘記無所不在的毒奶。而或許當你散場走出電影院後,會願意用更溫柔浪漫的心情去看待一切,包括自己的過去、現在和未來。
很久沒有好好吃頓早餐了。跟著小栗子的作息,很多事懶散了,幾個月沒有就著晨光享用悠閒早餐,會想,偏偏惰性聚沙成塔,還是不肯自己動手,只好在周末巴著老公公帶我們去新店中央新村裡的「咖啡走廊」,來份有陽光有微風的假日早午餐。
Dear:
聽到你電話裡無精打彩的聲音,小小地擔憂了一下。
加油囉,不論是找工作的事,還是莫名其妙的人際糾紛,
這些都是人生的功課,
不管我們用什麼樣的態度面對,
未來都會在身上留下痕跡,
而變成我們之所以會是我們這個樣子的原因。
每天早晨,一大杯加了奶泡的類拿鐵咖啡,是一定得要的清醒劑,否則不僅醒不過來,還會加上一整日的劇烈頭痛。無可救藥的咖啡依賴症。
說類拿鐵是因為咖啡是用美式壺或法式濾壓壺沖煮的,非義式濃縮,省事。加奶泡,是因為得保護胃。但其實,老公公是偏愛單品黑咖啡的,尤其愛酒精燈加熱的塞風壺煮出來的曼特寧。可是沒辦法,他有一個懶散笨拙怕麻煩的老婆──塞風壺很脆弱,神經大條如我就打破過,所以多年來忙碌的他只得跟著喝類拿鐵,塞風壺則束之高閣。
01
突然想念你的樣子,在三個月的分離之後。
沒有四季更迭的南美洲,還是夏裝度日吧,
我卻在冬天的台北,想念穿著大衣的你的樣子。
碩長的身形,被凍紅的鼻頭,怪異卻又溫暖,
那是你的樣子,我兀自想像著的你好像也在台北的樣子,
好像你在此時並未缺席,也陪在我身邊的樣子。
而我,在你的想念中,會是如何的樣子呢?
十一月廿一日,我們告別,以鮮花、以馨香,以我們不捨的懷念的心。親愛的大姊夫,所有你愛與愛你的人,都來與你道別,或許,你都看見了吧。
十月廿六日突然離開人世的至親,是老公公的大姊夫。「大姊夫」只是我們的親屬稱謂,老公公和我從來沒有以此三個字稱喚過他,十五、六年前認識大姊夫起,我都是跟著老公公只稱他的姓為「康」。而我們之間的親密是遠遠超過一般兄弟姊妹妻舅姑嫂的。
「康」是我與老公公的媒人,我們的婚姻是他一手促成,多年前的婚姻危機也是靠他與大姊不懈地開導並勸服家中長輩,才得以渡過。「康」總是以他的智慧、溫柔與寬厚,早一步洞見我們的性格與內心,包容著我們這些弟弟妹妹的任性,引導著我們的進步,而且是連弟妹的娘家夫家也一併關心的。「康」在老公公龐大的家族中,扮演著我們這一輩大哥的角色,也是公婆倚重疼愛的女婿。
十多年前我還是個報社的小記者,初識長我十六歲、從事史學研究的「康」不久後,他和大姊即介紹老公公與我認識,剛開始每個週末我們都會有四人約會,一起消夜、小酌、談天,甚至研究電玩至天色濛濛亮。一直到我們訂婚,仍是維持著如此的約會模式,就連我和老公公的峇里島蜜月之旅也是四人同行。
從小家庭嫁入大家族,初始我有諸多的不適應,除了新婚的兩人個性上的摩擦,我忙碌的媒體工作與獨立慣了的行事個性,也常在不知不覺間冒犯了長輩卻不自知,且讓夾在中間的老公公兩難。彼時「康」家往往成了我們的避難地,可以在週末假日暫時逃離與公婆共處的屋簷,獲得喘息。美食夜宴之餘,「康」總能讓還不擅親密溝通的我和老公公卸下心防,在他抽絲剝繭的引導下,坦誠地進行理性與感性兼具的對話。「康」最常掛在嘴邊提醒我們的一句話是:「凡事不要take for granted」,沒有什麼是理所當然的,一切都要懷著感恩珍惜的心。如此要求自省的耳提面命,化解了不知多少我與老公公或長輩的相處危機。
如果說現今我和老公公對人生、對生活、對家庭、對家族能有極深的共識與和諧有效的溝通方式,那麼,「康」一定是最大的推手、功臣,如果不是十多年來無以數計的徹夜共談,如果不是「康」極具耐心的循循善誘,這些都是不可能的。
在大家的眼中,「康」向來是快意人生的大俠,在倉促趕製的紀念文冊《康樂,我們的朋友》中,有一段「康」的摯友政大歷史系教授彭明輝老師的描述很是傳神:「康樂,人如其名,有康樂在的地方,永遠有歡樂。……永遠急人之急的康樂,行止完全是一副大俠模樣。是的,大俠,在朋友們眼中,康樂就像武俠小說裡走出來的大俠,與朋友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總是在朋友有難的時候伸出援手,不論自己是否正走在淒風苦雨的黯夜。摯友黃寬重形容康樂『一生為朋友兩肋插刀』,信哉斯言。」重情義的「康」對朋友皆是如此了,對待家族親屬更有過之。不論我們多久見一次面、聚一次會,「康」從沒有沒忘記詢及我父母、弟妹的近況;而逢年過節隨大姊返岳家,必定備妥禮物,先前去居於同社區的我父母家問候致意,沈默嚴肅的父親每次必因此心情愉悅。
或許是因為我們的姻緣是大姊夫「康」牽起的,或許是因為同樣未生養小孩,在老公公眾多兄弟姊妹中,我們兩家的往來最是密切,「康」家一直被老公公戲稱是渡假村,那裡的客房彷彿是我們專屬的。遇到人生重大抉擇時、工作逢挫折時、完成某件大事時、夫妻相處遇低潮時、想大啖美食時、想分享喜悅時……我和老公公的第一個念頭總是「找『康』去」。我們總能在「康」的驕寵下任性地表現自己,總能在他條理分明的剖析裡找到人生的答案,找到支持、肯定、安慰或是鼓勵。而老公公作為「康」最疼愛的小弟(妻舅),他們可以在酒酣耳熱之際,大聲為自己的政治立場辯論,甚至拍桌互嗆;隔日醒來,一樣閒話家常、一起吃飯,沒有任何芥蒂或絲毫的不愉快。
我一直以為,到老時,在家族裡唯二沒有子女的我們四個人會是相依共度晚年的。
十月廿六日早晨的一通電話,我的以為被化為永遠的不可能。住在同社區的老公公二姊一開口就是「『康』走了!」彷如五雷轟頂,掛下電話後,茫然地轉身換衣,轉速變慢的腦袋才真正意識到這通電話的沈重真實性,「不要啊!」三個字從口中迸了出來,先是想到與「康」鶼鰈情深的大姊情何以堪,再思及的是該如何開口向遠在巴西的老公公報知此一噩耗,我只能放聲大哭。
一路沈默地與二姊、外甥女趕赴醫院,在往生室裡我們見到了「康」最後一面,面容安詳地如同沈睡一般。之前摔傷腿暫時無法行站的大姊坐在「康」的身邊,雙手不停地撫摸著「康」的臉龐,「還溫溫的呢!」她說,一陣鼻酸,淚跟著決堤。
從「康」感到身體不適至急診醫師宣告急救無效,只有短短的三小時,沒有說再見,從此天人永隔。好像才是昨天,中秋節家族聚會結束時,「康」對隔天將前往巴西的老公公說:「好囉,就等你從巴西回來再聚囉!」不是才以一瓶上等威士忌作賭注,和老公公打賭2008的總統是誰的嗎?不是說好明年春天等韋伯的譯作完成要四個人一起再去日本賞櫻的嗎?不是說了要搭高鐵去高雄一遊的嗎?說好的事情明明那麼多,怎麼就此捨得?
「康」生前從不避諱談生死,他總是說,最好就是在尋常睡夢中辭世,不帶給任何人麻煩。一生「率情適性、灑脫超逸,正是康樂給朋友的印象。而其告別人世,亦是爽快利落,彈指間神遊天外。宛如大俠,千山獨行,不必相送。」(引自《康樂,我們的朋友》)堅強的大姊多次向前來慰問的親友詳述「康」最後的情況,「『康』真的是說到做到,遺憾的是只差不是在睡夢中啊!」是的,「康」的確是到最後依然體貼,雖然我們明白他並未受太大的苦,雖然他似乎如他所想望的走法,但,我們不捨,我們捨不得還是壯年的他就此做神仙去了,我們捨不得在往後的歲月裡沒有他的身影、他的笑語、他的智慧、他的驕寵,他的體貼,我們不捨啊。
遠在巴西的老公公,一個人接受了「康」走了的事實,我們擔心他能否承受無人可訴說相互安慰的哀痛,我更是惶惶不安。老公公急欲回返台灣,卻卡在護照尚在巴西不知哪個單位旅行中,大姊卻要我轉告老公公:「不要趕回來,工作為重,以『康』向來的體貼,『康』一定不會要讓他最疼愛的小弟麻煩的。」在MSN上敲著這些話,我邊流淚邊點頭,被勸服的老公公也只能回應說:「這是生命中的無奈吧,我會用我的方式來悼念『康』的,因為我永遠都會是他最疼愛的快樂小弟。」
一個月過去了,「康」的形體已化為灰。我不知道「康」是否因為很篤定我們會陪伴著大姊,所以敢如此瀟灑放心地告別人世;我也無法去猜想十多年來習慣有「康」存在的我們,未來的生命、生活將會有如何的變化;雖然我知道,這種時候「康」一定會搖搖頭笑著對我們說:「日子還是要過,不然是要怎樣呢?」
這次告別,不僅是與大姊夫告別,也是與我的人生導師道別。親愛的「康」,願你駕鶴歸去一路好走,若有來生,請讓我們再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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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康」是美國耶魯大學歷史學博士,師承余英時大師,返台後任職於中央研究院史語所,主研究北魏國家史、中國中古佛教史,並致力於韋伯(Max Weber)學術之研究及作品翻譯,主持遠流出版社「新橋譯叢」學術書系。政大歷史系教授彭明輝老師有一篇詳述其生平的文章《康樂,我們的朋友》。